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冷玉珍正忙著給客人稱豆腐串,林楠木一個飛撲,摟緊她的脖子,“媽!我考進宏志班了!”

高音貝在整條街回蕩,人並不低調,冷玉珍扶住桌角才沒被帶翻,“是你弟那個班嗎?進好班啦。”

“三中的宏志班很厲害的,都是年級前五十的尖子生。”隔壁攤賣豆腐腦的張嬸說:“聽說去年宏志班升學率九十幾,一只腳進985的門了!”

“是啊,要不說人家兒女雙全有福氣。”賣雞柳的大叔見自家兒子癡迷游戲,眼珠快掉到屏幕裏,“你明年也高二了,跟人家林楠木學學!”

男生不悅,瞧著笑得開心的林楠木,“你排第幾名?”

林楠木其實是第五十一名,第五十名的同學摔骨折住院,請了長假,她的排名才往上升了一個,剛好擠進宏志班。

她伸出兩個手,比了個數字。

男生輕蔑一笑,“合著最後一名唄,在好班也是墊底。”

倆人關系熟,都是直來直去,夾槍帶棒互相嘲諷。可這一次,林楠木還是被潑了盆冷水,心底湧起股沮喪。

猝然,身後傳來風輕雲淡的聲音:

“學校規定五十名劃分班級,最後一名就該低人一等嗎?學習不是評判人好壞的標準,道德和善良才是。”

林楠木回頭看去,付楸校服搭在右肩,應該是來很久了被吵得厭煩,林楠木看見他蹙了下眉心。

付楸結完賬又買了瓶可樂,在等老板找錢,偏過頭看在原地一動不動的人,“林楠木。”

他緩聲,像撥弄大提琴琴弦,低沈悅耳。

“啊?”

“快遲到了,”他看了眼手腕,“還有五分鐘。”

遲來的報時提醒讓林楠木打了個激靈,她想起來新班主任讓她上課前找他一趟,“阿姨,我的雞蛋漢堡好了沒啊?”她在攤前急的亂晃,腳下預熱時刻準備百米沖刺。

付楸擰開可樂喝了口,身旁像龍卷風來襲,一個人影超過他,舍命朝學校大門跑去。

馬尾跑得松散了,手裏的塑料袋像鐘擺左右亂晃,上顛下顛。他擡眼看著,忍不住笑了,也不知道笑什麽,竟一發不可收拾。

付楸進教室就看到在前桌畧得幾摞書,林楠木還沒從辦公室回來,黎璟過來幫她收拾桌子,“付楸,林楠木要有什麽問題,你幫襯她點。不許兇!她膽小。”

“嗯。”付楸靠著椅背應聲,聽到後面那句忽而笑了,“是嗎。”

黎璟沒理他,拉著林楠木問班主任找她說什麽。

“班規什麽的。”林楠木把椅子拖過來,瞥見後面伸過來的長腿,“同學,麻煩……”她擡起頭,瞳孔清楚地瞪大了。

付楸長腿收了收,桌子也後移了些,單手支著下巴還在看她。

“林楠木你以前和付楸是同學吧?”同桌啃著幹面包,邊寫題邊聊天。

林楠木以為指高中之前,心想哪門子認識,剛想說不是,付楸在後面嗯了聲。

“三天同桌。”付楸語速很慢,在解一道覆雜的數學題,說完就不再加入話題。

林楠木借著看後面的表回頭,付楸埋頭看試卷,數學換成了英語,他轉著中性筆,偶爾圈圈畫畫,寫一兩下,很少見到完整的解題步驟。

連上兩節化學,下樓上體育時,林楠木跟黎璟說:“我感覺我像掉到硫酸裏,渾身化學方程式的味。”

“掉到硫酸那還有你嗎。”

林楠木撥浪鼓搖頭,“所以我感覺我現在升天了。”

天氣漸暖,樹上的綠葉快睡醒了,榆城春秋短,夏冬長,一進月中旬,陽光繁盛葳蕤。白日的時間慢下來,在腳底生出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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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楠木揮著跳繩從太陽底下跳到陰影處,又跳回白色光圈裏。

操場另一邊,原莎莎坐在看臺上,細樹枝被折成小段,倆人一個多月沒說話,她也憋悶。其實早就想結束冷戰,但現在林楠木又調到宏志班,她們的成績和距離都相差甚遠。

原莎莎除了愧疚還有難為情。

“唉——”晴天下一聲拉長的嘆息,她撿了顆排球跟人對打。

陰涼地有限,排球蹦蹦跳跳,難免打偏碰到人,原莎莎不斷去撿球,自班幾個男生蹲在花壇上,嘴裏咬著根狗尾巴草:

“那不是林楠木嗎?”

旁邊的人回頭看,“就她都能進宏志班,抄的吧。”

“呵就她?不是抄的還能自己考的啊。”

“她要是沒作弊,我薛永祥名字倒著寫。”

……

原莎莎把排球當籃球使,用力砸了下,那群人聞聲側頭,沒察覺繼肆無忌憚,蹦了幾句黃色廢料,汙言穢語不堪入目。

太陽傾斜,說的起勁的這群人拍拍屁股起身回班。原莎莎低頭看著上下彈跳的排球,“餵。”

她耐心消磨殆盡,皺眉咂舌,“薛永祥。”

“幹啥?”薛永祥被陽光刺得睜不開眼,態度頑劣,一顆排球直直砸到他臉上,人還沒清醒又蒙了。

排球滾到腳邊,原莎莎撿起又一次朝他臉上招呼,“你他媽自找的。”

身邊看熱鬧的人作鳥獸散,誰也不敢插手。

……

林楠木收了跳繩,躲在看臺睡覺的黎璟跑過來,“原莎莎跟一個男生打起來了。”

“她受傷了沒?什麽時候?她人在哪?”林楠木卷了一半的跳繩掉到地上,上樓的腳步跟語速一樣快,走了幾步回操場,“她們是不是跟我們一起上的體育課,我就說剛才還見到人一眨眼不見了,原來是去打架了。”越說越急,毫無征兆停下,“她為什麽打架啊!”

這一番連環發問密度高到黎璟插不上話,“她沒事!被打的人也沒事,排球砸臉而已。”

“而已?”林楠木眉心一沈,“是不是被叫到辦公室了?我找她去。”

剛到三樓就碰見班長,“你叫林,林……”

“林楠木。”她自報姓名。

“哦對林楠木,你幫我發下卷子,我肚子疼先去趟廁所,多謝多謝。”班長一溜煙走了,林楠木往十六班走,不舍的看了眼辦公室的方向。

體育課明確規定可以自由活動,但不允許回班,座無虛席的教室裏這群人都當了耳旁風。

林楠木同學還沒認全,名跟人對不上號,大家靜悄悄上自習,她也不好意思一直問,拿了張座位表兀自發著。

林立新剛打完球上來,“你姐們跟人幹架了。”他不客氣在林楠木腦門彈了下。

礙於在教室,林楠木沒還手。

“被打的人是我兄弟,原莎莎是不是有病,都沒怎麽地她,哪有上來用球砸人臉的。”林立新咕咚咕咚灌了瓶水,“腦子不太好,你勸她去醫院掛個號,看個腦科。”

林楠木發完卷子,手快舉酸了,揉著胳膊手,“林立新,你卷子吹到樓下了。”她站在窗戶邊,語氣平淡聽不出情緒起伏。

“嘶。”林立新放下杯子,下去撿試卷。

這是在四樓,掉的地方還是後操場水池,林立新出去回來得一會。林楠木站在樓梯口等,胳膊搭在窗邊,看見擼起袖子在水池撈卷子的人,爽快的勾唇。

林立新腳步聲很重,看著黑乎乎又泡濕透的白紙直嘀咕,“怎麽回事咋這麽臟,還有腳印?”

一擡頭,看見專程在等他的林楠木。

“我踩的,我扔的。”林楠木眼神溫軟無害,不遮不掩盯著他。

“你什麽意思?”林立新沈著臉。

“不高興呀,看不出來嗎?”林楠木看著他,“你眼睛不太好,要不去掛個號看個眼科吧。”

“……!”林立新被堵得說不出話,自知理虧。

-

男廁外面的拐角,班長洗完手甩著走出來,虎軀一震,“嚇我一跳。”

付楸這才出來,黑眸沈沈,在想剛才的一幕。

他親眼見到林楠木把卷子扔下去,然後無辜對林立新說是風吹掉的,等人下去再上來,她又道,“我踩的,我扔的。”“不高興呀,看不出來嗎?”

這就是黎璟說的膽子小?付楸低頭失笑,倒是她的做法把他給嚇了一跳。

回班,他看了眼空著的前桌,瞇了下眼,加深了笑意。

黎璟和班長說了什麽,然後一起來找付楸,“下周一不是我們班升旗嗎,付楸演講就交給你了。”班長點了幾個護旗手。

付楸問,“升旗手是誰?”

班長和黎璟互看一眼,“林楠木。”

班長深思熟慮,“她剛來我們班,為了更好融入班級,想讓她多些機會跟大家交流,加快認識。”

“可以。”

班長欲言又止,“那這個事情誰來……說。”他飛快辯解,“是這樣,我怕咱班的尖子生也盯著這個機會,畢竟一學期才輪兩次升旗……”

“我去說。”付楸擱下筆,往講臺走。

班長小尾巴似的不放心跟著,“態度別太強硬,實在不同意就算了,你好聲說,咱商量為主。”

付楸垂眼,沒聽進去的樣子,班長來個激情熱烈開場白後,滿懷期待等著如沐春風的班級商討會,結果身邊這人大刀闊斧。

“通知個事情,下周一的升旗是我們班負責,人員已定。”付楸面無表情看著下面,長長的睫毛垂下遮住暗眸。

說好商量為主,怎麽一上來就改通知了。班長:“?”

“林楠木是升旗手,表已上交,如有異議。”他目光未移,“不作數。”

漫不經心說完結語就下了講臺,班長像古時皇帝身邊的侍從,緊跟其後,“怎,怎麽回事。”他想起“已經上交不存在的升旗表”,忙把亂抖的白紙塞到兜裏。

付楸沒太大反應,像月下平靜的湖水,在某一刻漣漪乍起,“擋著我前桌了。”

林楠木站在外面等了一會了,班長被撥到一旁,“對不起,林同學,你坐。”

班長雄赳赳走了,林楠木聽到自己是下周升旗手後,驚的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,“什麽?”

付楸在後面聽著,像是料到她會這麽個反應,眼皮微耷,幾分懶意啞笑著。

林楠木果然來求助他了,“那個付楸,我以前沒升過國旗,這個可不可以再考慮下。”

同桌:“沒吃過豬肉總見過豬跑吧。”

林楠木吃癟,“我還真沒見過豬跑,我以前經常逃升旗。”

同桌:“……”

付楸:“……”

“還有一周的時間,政教處老師會帶你們彩排幾次。”付楸說。

看著女生倒在桌上的背影,他靜默了會,任由明晃的笑色浸入眼底。

有趣,越來越有意思了。

進入宏志班的第二天,趕上考後總結的班會,班主任劉甫全簡短說完教育理念,高考沖刺目標,“這學期結束你們就是高三生,箭在弦上,每個人心裏要有理想大學視為動力。下午上課前每人都寫一個目標大學,和一句座右銘。”

他指了指後面的黑板,“可以貼到後面,匿名也可以。寫這個的目的是為了時刻提醒鞭策自己。”

……

林楠木是午休時才看到付楸的便利貼。

中午和室友省時間洗頭沒去吃飯,她去校外買了四人的量的餡餅,老板給的袋子很大,她像批發幹糧似的。

教學樓闕然無聲,林楠木晃晃悠悠,忽然就想到付楸的便利貼,好奇他會寫什麽。於是趁午休沒人,拔腿上樓回班。

付楸的桌子很幹凈,空癟的書包掛在右側,桌上只擺了本最後一節課用的物理書,沒合上的筆夾住某頁。

純白色的便利貼靜靜地躺在力學公式上,像只安然的蝴蝶,在等一個人來。某個瞬間,風起風停了,“白蝴蝶”的觸角微微抖動,欲翩飛振翅時,林楠木想也沒想錮在手心。

她謹慎、惶恐、悄悄歡喜卻又擔驚受怕,好似睡熟的白紙會醒來咬她的手,林楠木松了點力,蜷縮的五指縫送進新鮮空氣。

付楸的字體不是端莊小楷,力透紙背有點隨性的草書。“希君生羽翼,一化北溟魚。”

外面傳來拍籃球的聲音,靜如洞穴的走廊頃刻間變得熱鬧嘈雜,她穿的是件無兜格子衫上衣,只能攥在手心。

心虛作祟,在班級門被推開時,便利貼長了翅膀從手裏脫落貼在地上,越是心急越是扣不起來。

該死。

“你在幹什麽?”在同學靠近時,林楠木一咬牙用力對折,紙上便留下一道印子。

“忘拿東西,回來取。”

離開的背影無措,有些倉皇而逃的意味。她頭也不回,有東西從褲兜裏掉出,再次與地面貼合,是單薄的重量。

第二陣春風闖進來,吹拂那張純白便利貼——

“希君生羽翼,一化北溟魚。”

輕飄飄的紙張吹起落下,短暫的光景,像一朵花開,一個女孩用心呵護含苞欲放的十七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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